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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说】盛事

时间:2022-04-24   浏览:0次

第一章

“就当他死了。”初荷安慰着深陷苦海的我的时候,我们正站在贵妃酒家的台阶上。

其时是下午五点,六月底漫长的白昼还未褪去炎热,不宜出行,小城里的人们还躲在家里避凉。餐馆里空荡荡的,只听得抽风机寂寥地转动,吱吱呀呀,空调因为省电还没开,偶尔有风吹过大堂。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孩来往,老板娘端坐于柜台审核着账本,用眼角的余光监督着她们的工作,隔上几分钟就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小玉,你去把门外的桌椅摆置工整;王燕,别干站着啦,看厨房里有什么能帮上手不。”

老板娘的话警醒了我,初荷还有比安慰我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工作。高考以后,初荷并没有着急着回家。家里的活计父母可以顾得来,而她,复习了三年,她一定要等成绩出来等到大学通知书邮寄到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收获才可以回家。她选择最艰难的那条路走,硬着头皮不避艰险关隘。第一年考上大专,心够不到;再考,差一分到二本线,左右思量,三本太贵,又不忍这回路径考取大专,于是又复习了一年;这一年,她是下了大力气的,夙兴夜寐辛苦读书,指望拥有前途的光明,可是下了考场,还是不甚理想,同去年一样,周围的人都劝她走了,大专也不错,一张文凭而已,在外地读书的我也在电话里关切地询问她的意愿。我是知道她的脾性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极致,所以并无多劝,只是留了一句“顺心而为”就挂了电话。一个月后我暑假回家,知道她又去复读,学校免去一切费用,且精心为其安排单独的房子供休息读书用。这种现象在小城里是很普遍的。

少年们生长在普通的农家,祖祖辈辈以耕田为主,守着几亩薄地;从年头忙到年尾,所得的收获仅能维持日常温饱。谈不上生活质量,他们住简单的用红砖和石灰砌成的平房,有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保留下来的瓦房,或是年代久远的窑洞,民国时期的土木构造的老院子。日常所需粮食都由自家田里产出,秋播夏收的麦子和夏种秋收的玉米,用架子车独轮车或者三轮车摩的拉到镇上磨制。所谓“俗”字,就是一个人和他的粮食站在一起,用劳动获取食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充实饱满。他们通常在院子里开辟一块菜地,或在果园里树与树的间隔里,撒下种子,辣椒、茄子、西红柿、南瓜、芫荽等等,到了收获的季节摘取,淘洗而后食用。房前屋后的每一寸空间,他们都利用得当,栽种各种树木,因个人喜好,不同的人家千姿百态各种风情,比如外祖父的村子他们习惯种高耸入天的榆树,而清风寨则偏爱长势喜人的桐树。有些人家还在院里栽植实用的杏树、枣树、梨树或者核桃树。当然,他们并不偏心,只是稀疏地种植一两棵应景,三五年就长成,春天开花,夏秋结果,冬天有疏朗的枝条,月上梢头,在庭院里小桌几杯,四季都是美景啊。有的人家爱干净,给院墙贴了瓷片,檐下立着一个水缸,清水湿润了空气,旁边的月季菊花开得正好。有一回我坐火车,列车呼啸着飞驰在陇海铁路的原野上。正是冬季,褪色的田野突然寂然无声,收割完毕它裸露的表层仿若一个不动声色的伤口,间或点缀着零星寥落的村落,是我熟悉的房屋样式,新旧不一,材质不同,却是一样地散发了乡间古朴的气质。我隔着车窗一下子就被感动了,心骤然一阵疼痛。列车悄然驶进外祖父的村子,我坐在车里,听不到划破寂静的汽笛,看不到它的绿色车皮和车窗里模糊的人影。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特别的沮丧,我是在以另外的身份观看自己的来路。窗外流过我熟悉的河流,我曾光着脚丫在那里嬉戏洗衣;窗外耸立着我的高中校园,橙黄白三色的建筑在低矮的村舍里显得特别扎眼,像一枚璀璨的钉子闪耀着光芒。它们都在召唤着我,召唤我下车,召唤我回到它们身边快乐简单的活着。只要我停下来,停下来不再前行,我就可以拥有最单纯朴实的生活。可是我错过了路边停靠的站台,我走了这么远,停不下来了。列车前行的终点是西安。长安。长安。唇齿相碰,我听到了一个魅惑的祥和的名字,像月圆之夜庭下一汪月光湖水,闪着光芒。它是千年古都呀,灯火辉煌繁盛热闹,是不同于清风寨不同于桃林的大地方,是村子里的人们的朝圣地。邻家婶子的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西安工作,她的母亲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逢人述说女儿的好。“西安可是大城市哩,比桃林厉害多了。”

桃林是小城的名号,在地图上它渺小得如沧海一粟。那些密密麻麻用最小的字号标注的地方都是像桃林这样级别的小县城。它们散落于各个省市,像一口口深邃的井,孤立无援持有自己的内核滋养一方水土。关于桃林名字的由来还有一个美丽传说。县志里记载,盘古开天辟地后,它被命名为闵城,后来夸父逐日追赶太阳,从北海出发一路西行,到了闵城这个地方,渴极难忍,喝几口黄河水,因其水土丰美,于是栽植桃树一片,几年后就结出了丰盛的果实,春天落英缤纷,夏历五月枝头硕果累累甚是喜人,于是后人便以桃林称之。

桃林县城盘踞豫陕晋三省交界处,黄河的拐角口,水流冲刷出几万亩肥沃良田,而且这黄河水的恩泽还惠及整个桃林县。此地有崇山峻岭,东南西三面环山,间杂分布着沟壑,黄河流经之处冲刷而成的平原地带就是最初的县治所在,后来由于黄河水泛滥,决堤而出,时常扰民,摧毁良田,抗日战争时就另择治所,将行政中心迁至七十里外的平原地带。新县城位于山麓,城中有河流。说起这山,它不是普通的无名的山,它是与秦岭相连的山脉,当地人称之为小秦岭;说起这河,它不是普通的无名的河,它是黄河的支流之一,名曰涧河。小城里的人惯于在晚间漫步河畔,听流水溅溅,或漫步至县郊,让从山里刮来的风拂过脸颊。生活随遇而安,无所苛求。大抵是地形因素,当地人特容易满足,辛勤而务实。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从土地里攫取食物,心安理得,有衣穿,有饭吃,生活粗淡而晏然自乐。他们不抱怨,不责怪命运。我从未从父辈的口中听到颓废的言语,再阴暗的日子他们也过得有声有色,始终有一道光芒点燃在昏沉的生活力的。那光亮微茫却丝毫不减少力量,是照耀生活的恒星,带来温度带来希望。

这微茫的确实存在的希望就是他们的孩子,我的可爱的少年。谁都有想过更好的生活,小城里的父母尤甚。他们挣钱,供养家庭,抚养儿女,送他们入学堂,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寒窗苦读的十年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流,掺杂着眼泪和心血,吞噬泥土而终点却遥遥无期。十多年苦读对父子两辈而言,都是艰苦卓绝的任务。少年们全心全意地读书,别无他事,一心向前,他从一开始就被规划了人生的路途,读书——工作——结婚——生育,然后呢,大抵是新一轮的重复。生生世世都跳不出祖先画好的轨迹。可是来自命运的东西并不脱离本性,它们是祖先智慧的凝结,他们也曾抗争也曾努力可终究在时光里与自己与环境和解,形成了自己固定的生活模式。父辈们完成声誉,辛苦养家。他们没有别的本事,他们只信赖土地,他们只依靠自己的双手,他们拘谨而敦厚,信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古老信条,不投机取巧不钻营谋私,勤勤恳恳,接受命定的身份,守着祖宗传承的“耕读传家”的训诂。孩子上学所需的费用,日常的开支,二老的赡养,土地的投资都是施加于其身的沉重负担。九十年代初,村子里的经济还不像现在这样活跃,钱极其难挣。他们下地干活,农闲时做瓦工,或骑自行车卖雪糕,或在集镇上摆摊卖凉粉,这就是他们收入的全部来源。到了秋天雁南飞孩子上学的时节,拮据的人家还要向亲戚邻里张口借钱,为了给孩子交学费。他们的双手粗糙得像路旁接受风吹日晒的松树皮,他们的身躯一天天矮了下去,时间和繁重的农活也侵蚀了他们的青丝变银。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日子还不得照样过吗?他们倒是看得很开,笑着生活,言语坦然。孩子,你看,去年旱,前年收棉花的时候又逢阴雨绵绵,可咱不都挺过来了吗?他们负担太多,却还不忘鞭策少年几句。

村子里的少年都是老成懂事,因着如此的环境,孩子们自小便开始为家里分忧,洗衣做饭下地除草锄地施肥摘苹果。他们的游乐园便是田野便是麦场便是树林便是沟崖,绵延十几里,附近的村庄都是他们的天下,爬树,奔跑,玩泥巴,淌水,偶尔使偷路边鲜艳的桃子。他们的童年单调而充满趣味,是建立在土地之上亲近自然的自娱自乐。时序增长,少年的眼神里多了忧虑和思考。他们向往远方,为自己的贫瘠感到羞愧,想要好衣服好食物来武装自己,想要汲取更丰富的精神营养,可这些恰都是父辈匮乏无法给予的。在十五六的叛逆期,这种需求与供应之间的矛盾紧张到了极点。少年,少年们不是没有反思,他们感恩并且深深地为此满足,父辈们通过多年的努力给他们创造初胜于前代的条件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毕生精力。他们的事业是土地是孩子,这让人感伤并且崇敬。可他们给予的却还是不够,从书本和电视里获取的信息让他们觉察到自己的贫乏,生命干枯若垂死的朽木,希望渺茫。怨罢了父母,闹过别扭,转身就咒骂自己,怎可如此不恭敬。你生在何处,这是不可以选择的事情。无能为力。渐渐察觉到自己的清贫虚弱,不仅仅在物质生活,脑袋里同样空空如也。读书吧,这是改变的途径之一。不要嘲笑他们的迂拙,不要轻视他们的努力,他们行走在一条空中绳索上,只有一个方向,向前,向前。有些人体力不支或意志薄弱,在途中停下,转身步入其他的路径,终止学业外出打工。村子里空了,风从村头到村尾,自由无碍,只听得巷道里涌动着寂静的风声。

初荷是这诸多少年中的一个,我也是。我与她初一同学,十年的交情到现在。源远流长的情谊像镇上的河流并没有费心经营与修整,它却靠着天性自由延绵到现在。初一刚入班时,她坐在我前面,我只见她清爽利落的短发。她转身,拿起我的新课本,上面只写了我的名字,认真幼稚的笔迹。她打开扉页,轻声念了出来:“白术。”“白术(shu),这是你的名字吗?真奇怪!”“是白术(zhu)。一味中药。”我纠正道并给出解释。她听完笑应答:“我叫凌初荷。我是南河的。”南河在镇子的东边,离初中校园很远,隔了铁轨和水库,我并没有去过,只是觉得名字好听,那定是个美丽的村子,村头有溪水流过。

初中校园就建在我的村子,清风寨。“寨”的原意是村子外面围合一圈的栅栏或石墙,后来常用于描述军营,再后来就演变为村子的一种叫法。家里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在家吃饭,在家睡觉,走过一段石子路,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我一直以此而自豪。镇子上计量事物的坐标就是镇一中,以它为圆心画出了一个圆,这个圆周所及就是同好镇的领地。而同好镇的中心就是清风寨,紧邻国道。镇政府设在邻村小河,90年代建成的楼房无疑是醒目而高贵的,还带着点儿庄重严肃,气定神闲地坐落在小河村里。办公大楼享受着高级待遇,有门卫把守,有路灯照明,还铺上了石灰水泥。每到雨雪天,村里一片泥泞,积水溅了行人一身泥,而镇上的工作人员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他们姿态优雅穿着皮鞋踏在水泥路上,轻轻走过。这时候,清风寨的人们便开始了对儿女的训诫,“你看看那镇里工作的人多么自在,不用遭罪。啥时候你们要也能那样就享福了。”少年们但听不语,并不插话,以后离他们还远着哩,他们想不到那么远的未来,他们更关心的是屋外的雨何时停歇,在家里闷坏了,电视没信号又成雪花点了,他们要出去跟伙伴们到村头的树林里捡拾“松软”(一种类似木耳的植物,可食用,性喜潮湿,雨后生长),或者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星星家有个录音机,家庭装很笨重的那种,放入磁带就有音乐流转。于是,六七个孩子蜂拥至他家堂屋,坐于床上或者木凳,听着流行歌曲,张宇,Beyond,齐秦,王杰,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只是觉得好听跟着轻声和。多年后,再在街边听见,就会不由停伫,顺着旋律一句句地轻和,眼眶湿润,是不由地想起了往事啊。

而时光倒回我12岁那年,初识初荷。两人并无多余客套,连“你好”也没有,平淡如水的对白开启了两人的友谊,像河流一样平淡绵延的感情温润了我后来的每一个季节。可当时的我哪里知道初荷之于我的意义,只是欣喜于相识。她的眼睛大而黑,像深沉夜幕里的一颗星星,闪烁着清辉。她同我说话的时候,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常常就走了神,是有另一个自己站在对面看着我,那么清楚明溪,如镜般真实,她就要走过来同我相认了。我只是盯着另一个自己,只是盯着。然后这个时候,初荷就拍拍我的头,喂,你又神游到哪儿了。我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她微笑,你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

我经常这样发呆,你若不叫我的话,我可以盯着一件东西看上几个小时,连眼睫毛都很少眨。若问我在想什么,我却答不出来,前思后想左顾右盼,脑子里却像狂风中的柳枝乱舞没有头绪,或者平静得像阳光下的土路像漂白过后的白色棉布。所思所想既不浪漫也不实际,却花费很长的时间去冥想。那些时刻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不容打扰不容侵犯的,我要在脑海里完成自己的想象。不要叫我,不要惊醒我。千万不要。但老师是不管这些的,她坐在讲桌前,翘起大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截粉笔头砸向坐在教室第三排的我:“白术,你来拼写一下这个英语单词。”被惊醒的我愣了一下,放下支在脑袋上的右手,站起来,看看老师,轻声承认: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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